第130节

    天羡子虽然醉了,脑子里护犊子的本能却还在。

    他修为极高,如今仅是拔剑对准不远处的男人,就已经能让后者在层层威压之下猛然吐出一口鲜血,站立不能,径直扑倒在地。

    傻子都能看出来,这两人来头不小。

    “你、你们等着!”

    男人自知理亏,加之技不如人,要是当真打起来,不但骗来的一百灵石会沦为泡影,恐怕还要自己承担一大笔医药费,再严重一点儿,还得变成丧葬费。

    大丈夫能屈能伸,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,跌跌撞撞就往后边跑,用最怂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:“两个白痴!别让我再碰见!”

    骗子就这样跑了。

    这剧情百转千回,处处是转折,连身为当事人的贺知洲都满脸懵,那他的钱到底去哪儿了?

    “你你你,干嘛呢!这儿是你能随便乱闯的地方吗?”

    他正茫然无措地愣在原地,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刑司使粗声粗气的嗓音,旋即是一道莫名熟悉的青年音:“我我我找人——就是里边那位!嘿,贺公子!”

    三人一起回头,见到一位大汗淋漓的白衣青年。

    “我总算追上你们了!不愧是修道之人,怎么走得如此之快?”

    他用帕子擦了擦汗,轻声笑道:“贺公子,昨夜你买的墓地,还有一处需要按手印确认,否则我交不了差。”

    贺知洲彻底愣了:“慢着!什么墓、墓地?”

    “昨夜您在我这儿买的啊!”

    青年咧嘴一笑:“不记得啦?您为自己买了十几处墓地,说要让整个修真界都变成您的坟啊!”

    让整个修真界变成他的坟。

    贺知洲心头一梗。

    “这个这个,”青年笑意不改,很有职业操守地继续讲,“您昨晚已经规划好了,脑袋放在北皇城,身体埋在逐鹿州,双手双脚依次分散在边塞各个城邦,这样一来——”

    他一边说,一边拿出一张地图,把这几个点细细一连,居然是个遍布全域的火柴人形状:

    “这样一来,春天种下几个贺知洲,秋天就能收获千千万万个贺知洲。等遍布全国的贺知洲团结起来,星星之火可以燎原,就能推翻封建统治,建立伟大的社会主义新国家——虽然听不懂是什么意思,但您昨晚的确是这样告诉我的。”

    贺知洲:……

    又是一滴泪,从他脆弱的眼角滑落。

    这哪里是买墓地。

    这是自己送了自己一个五马分尸啊。

    宁宁啧啧摇头,只想为他竖起大拇指:“不愧是你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重点。”

    唯有裴寂皱了眉,沉声道:“既然城主夫人有问题,而她又特意指使我们喝了不大对劲的九洲春归……你们没有发觉么?本应该与师尊师兄一起的郑师姐,我们方才翻阅影像时,纵观整个百花深,都未曾发觉她的身影。”

    第77章

    “那一日, 城主府内大宴宾客,华灯初上、歌舞笙箫,但见有一红裙女子踩月而来, 一曲霓裳舞罢, 惊艳四座。”

    台上的说书先生用力一拍惊堂木,声调随之扬起:“这便是城主与夫人的初回相见, 后来据城主所言, 他自少年时起便常做一个相同的梦。梦里神女踏月, 红衣如火, 于云烟蒸蔚之时身形渐隐, 匆匆不知其所踪——而城主苦觅多年,在那日终得一见。”

    台下大多是前来参加十方法会的仙门弟子,对这段男女地位悬殊的闪婚爱情故事十分感兴趣, 有人听罢大喊一声:“可我听说,他娶新一任妻子的时候,上位城主夫人去世还没满一年呢!”

    这简直是明晃晃的砸场子,偏偏有不少人跟着他应和:“对啊!这样如何对得起之前那位夫人的在天之灵?”

    “这、这个——”

    说书先生显然有些慌,拿手帕匆忙拭去额角冷汗:“诸位小道长有所不知,城主与上一位夫人之间, 不但是全城皆知的家族联姻, 也是出了名的感情不和。平日里一并出现时,虽能称得上是‘相敬如宾’, 却能轻易瞧出彼此之间没什么情谊,冷淡得很。”

    他说得口干舌燥, 囫囵喝下一杯半凉茶水,见台下有不少修士露出了好奇之色,便趁势继续说下去:“上一位城主夫人姓宋名纤凝, 是个自幼在深闺长大的小姐,身子骨一直不好,连家门都很少出去。”

    城中百姓所传,皆是骆元明与鸾娘命中注定般的爱情故事,对这位宋小姐所提甚少。许多人都是头一次听见她的名字,不由下意识闭了嘴,竖起耳朵继续听。

    “但城主呢?一个在外历练多年的修士,若不是非得继承城主之位,说不定直到如今也在云游四海。这两位的经历、兴趣与性格全然不同,就算真想擦出火花,恐怕也难。”

    说书先生摇头喟叹道:“其实那也是个好姑娘,可惜天不如人意,竟突发重症,就那么走了……唉,造化弄人呐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有个问题!”

    小弟子们在宗门里勤修苦练这么多年,好不容易能接触一些紧张刺激的八卦,个个热情高涨,趁乱高声道:“我听过一个传言,声称鸾城失踪的少女们很可能与鸾娘有关——不知先生如何看待此事?”

    台下一片哗然。

    这个问题颇为敏感,然而说书先生讲得上了头,一时没再顾及其它,压低声音道:“其实吧,这个说法早就传到了城主和夫人耳中,夫人为自证清白,特意让人巨细无遗地搜了一遍卧房与随身物件,结果什么都没发现。”

    宁宁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听,看着桌面上写满字的白纸,心乱如麻。

    自从裴寂察觉郑师姐不见踪影,他们便将当晚的影像来来回回翻了个遍。百花深处人来人往,却始终没有见到郑薇绮的影子。

    城主府鸾鸟像的双眼呈旋转之势,只要把握得当,很容易就能避开监察。她消失得毫无征兆,唯一行得通的解释,只有被别有用心之人掳了去。

    贺知洲的第一反应,是立刻找到城主与鸾娘,跟后者当面对质。

    然而这位先生说得不错,当初城内谣言大起,鸾娘只道身正不怕影子斜,连常去的书房都叫人细细搜查了一遍,最后自然是一无所获。

    城主本就对夫人极为偏袒,打那以后便愈发信任鸾娘,勒令旁人不得妄加议论,将她与失踪一事扯上关联。

    也就是说,如今郑薇绮不见踪影,就算他们一行人向城主禀明此事,先不说他会不会相信仙门小弟子毫无证据的一面之词,哪怕当真答应让他们搜查鸾娘,恐怕也找不出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,反而会打草惊蛇,让她更加防备。

    他们掌握的消息太少,决不能轻举妄动。

    “不止郑师姐,大师兄也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宁宁用手拖着侧脸,在纸上的“孟诀”两个字旁打了个问号。

    据林浔所言,大师兄醉酒后倒在了酒楼里,但当三人前往天香阁时,却得知他亦在昨夜跳窗而去,不知所踪。

    “按照常理来说,修道之人应该很难醉酒,像你们昨晚醉得那样厉害,就更是离谱。”

    宁宁沉思片刻,在阵阵惊堂木的响声里正色道:“尤其师尊,他修为最高,却醉得最久最厉害,直到此时也并未恢复;大师兄杳无音信,如果没有出事,应该也还醉着——那酒里会不会被特意加了专门针对修士的药,修为越高,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大?”

    “而九洲春归正是鸾娘特意嘱托我们喝的!”

    贺知洲恨得牙痒痒:“那酒绝对有问题,鸾娘特意弄这么一出,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献祭之法,讲求阴阳相生、一一相换。”

    裴寂沉声道:“若是能寻得灵力高深的修士,由此交换而来的裨益便也越大,郑师姐那般修为,自是可遇不可求。”

    贺知洲闻言心下一惊,再看向宁宁,已是不知不觉间冷汗涔涔。

    如果昨夜不是裴寂一杯喝醉,而宁宁正好送他回客栈歇息,并未喝下九洲春归……或许失踪的就不止郑薇绮,还有她了。

    “可如果当真是鸾娘在幕后捣鬼,这样丝毫不加遮掩的法子,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些。”

    宁宁也觉得一阵后怕,在心里感谢了不会喝酒的裴寂千千万万遍:“又是酒里下药,又是随即刚刚好掳走郑师姐,这岂不是摆明了想要告诉我们,‘一切都是我做的,你们有本事来查啊’。”

    贺知洲哼了声:“说不定她就偏偏好这一口呢?看上去楚楚可怜,其实见到我们焦头烂额又无能为力,早就在心里笑开了花。更何况有城主给她撑腰,不管怎么作妖,都很难查到鸾娘身上。”

    他说话间,忽然瞥见身侧有一白影掠过,紧随其后便是一道似曾相识的男音:“诸位小道长,可是在讨论城中的少女失踪一案?”

    然而仰起脑袋,却见到一张平平无奇的陌生脸庞。

    宁宁认出声音的主人,把音量压低许多:“城主?”

    “是我。”

    骆元明淡笑颔首:“我时常易容出府,探访民情——不介意我在这里坐下吧?”

    贺知洲心里藏不住话,与宁宁对视一眼后试探性出声:“城主,我们昨夜喝下九洲春归不省人事,大师姐更是无故失踪,直到现在也没回来。”

    骆元明的笑瞬间收敛,眼底露出几分惊诧之色:“郑道友?”

    贺知洲猛点头,将昨夜与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,骆元明越听眉头拧得越紧,末了沉声无奈道:“所以说,小道长们都怀疑此事乃内子所为——然而昨夜直至今日,她一直都与我形影不离,这会儿去了书房看书,同样有侍女陪在身边。”

    宁宁思绪一顿。

    “鸾娘出身不高,不少人对她怀有偏见,我是她丈夫,最能了解娘子的为人。她虽是舞女,却性情刚烈、志存高远,断然不会做出作奸犯科之事。”

    他音量虽低,目光里却透露出炽热的决意与凛然之色,谈话间握紧了拳,正色道:“诸位无需担忧,骆某必会倾尽全力查明此事,还鸾城一个太平。”

    这位城主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明、勤勉奉公,听说为了查出真凶,曾在鸾鸟像记录的影像前不眠不休整整三天三夜——

    虽然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查出来。

    按照约定俗成的法则,这类人就跟国产电影里的警察没什么两样,出了事一窍不通,等风风火火赶到现场,事件已经全被主角解决光了。

    宁宁有些头疼,怀揣着所剩不多的希冀问他:“城主,近日以来刑司院彻夜搜查,可有得出什么结论?”

    “我们考虑过许多动机,其中可能性最大的,是利用活人献祭。”

    骆元明道:“失踪的女子们多为十六七岁,正是作为祭品的最佳年纪。掳走她们的理应是个修士,至于目的就不得而知——邪道之法诡谲莫测,其中以生人为引的法子多不胜数,炼魂、夺魄、夺舍、甚至于用以采补的炉鼎,都算是一种可能性。”

    得,果然跟没说差不多。

    “除此之外,我这里还有一则秘辛。都说城主天赋异禀,是位出类拔萃的修士,殊不知他自出生起便识海受损、灵力微薄,多亏后来游历四方,在边塞沙障城寻得了意想不到的机缘。”

    台上的说书先生不知城主本人莅临,犹在兀自地说。宁宁望一眼骆元明,得了对方一个温和的笑,示意她继续往下听。

    “大漠之中九死一生,却也藏有无尽天灵地宝。午夜之时,但见连天沙如雪,清幽月似钩,在若隐若现的月牙泉下,水波粼粼之处,赫然有一株红莲绽开——”

    又是一声惊堂木响:“那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品灵植,孤月莲!”

    台下有人好奇问:“这莲花与识海有何关联?”

    “识海受损的修士,无异于仙途尽断,常人皆道神仙难救,然而若以几种珍稀药材炼成丹药,便有逆天改命、重塑根骨之效。”

    宁宁的心脏噗通一跳。

    原著里的确说过,温鹤眠之所以能恢复修为,全因玄虚剑派的其他长老费尽心思寻来药材,只不过那些灵植究竟是为何物,却一个字也没提到。

    最为可惜的一点是,由于还需多年才能集齐药材,待温鹤眠恢复之时,已然满身旧疾、整日郁郁寡欢,即便识海复原,也难以达到当年的水平。

    他们两人好歹是仍然保持着通信的笔友,若是她能尽一份力细细去寻,说不定能让温长老提早恢复,也不用再受那么多无妄之苦。

    宁宁念及此处,抬眸匆匆望向骆元明,后者察觉到这道视线,敛眉低声道:“宁宁姑娘,可是对此事感兴趣?”

    宁宁面对他时倒也并不拘谨,点头应声:“我有个认识的人同样识海被毁……我一直在找寻恢复的方法。”

    “认识的人?”

    他略一怔愣,旋即笑笑:“莫非是将星长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