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5节

    让这小子对它爱搭不理,现在好了,克星来了,该有好戏看了。

    瞧他那副令人作呕故作姿态的模样,面对宁宁似乎还挺拽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是谁委屈得几近爆炸,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想,她为什么不来。

    “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
    裴寂身上遍布抓痕与咬痕,宁宁看得直皱眉,本想义正言辞教训他几句,话到嘴边,却不争气地软下来:“你先上岸,我帮你。”

    裴寂的目光有片刻闪烁,很快消匿无踪:“……不用。我自己来就好。”

    他从前可不会用生涩僵硬的语气讲出这种话。

    像在赌气闹别扭。

    宁宁隔着迷蒙的黑雾遥遥望他,没说话。

    裴寂极白,细雪般的肤色在暮光中尤为明显,因发带被取下,乌发有如瀑布凌乱散开,倾泻在淌动的河水上。

    视线再向下,能见到他脖子的一道细长红痕,自锁骨攀附而上,被湿濡发丝遮掩大半。

    无论裴寂拥有多么凌厉冰冷的目光,都难掩这份异样的美感,更何况少年的眼眶不知为何隐隐发红,在冷白肌肤的映衬下无处可藏。

    宁宁心口有些燥,下意识抿了抿唇。

    她看出裴寂不高兴。

    他为什么会不开心?之前在谢逾的浮屠境里,裴寂不是好好的吗?要说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……

    宁宁半开玩笑地想,难不成是因为她和孟诀闹的那场乌龙?

    她本来是带了几分调侃地从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,然而想着想着,却渐渐品出了点儿不对劲。

    按照永归小师傅与白晔的叙述,裴寂既然能顶着伤口上山来寻她,就说明他在来到崖顶之前并未置气。

    要说唯一能有什么引火索,似乎真的只剩下她与孟诀的那番互动。

    难道说,裴寂是因为她舍命救下孟诀、被后者近身擦去血迹,所以才感到不开心?

    ……不会吧。

    这个设想似乎有些过于大胆。

    它究竟意味着怎样的情愫,分明是那样不言而喻。

    宁宁想,她一定脸红了。

    仅仅因为某个天马行空的念头,真没出息。

    她看着前方双目微红的少年,毫无预兆地感到心慌意乱,想起裴寂身上的斑斑血迹,只得再度涩声开口:“你……先上岸。”

    宁宁说罢一顿,见他没做反应,把声线扬高一些:“你要是不上来,我就下去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果然有用。

    河水冷如冰屑,裴寂定然不会让她置身于滚滚水流,稍作停顿后倏然起身,趟着河水缓步上岸——

    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,他依旧拿她毫无办法,只能乖乖听从。

    伴随着双腿在水中迈开的哗啦声响,宁宁终于看清他此时的模样。

    雾气一笔一画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影,黑发被河水浸透,湿漉漉贴在他未着片缕的手臂与腰间。

    宽阔的颈肩线条流畅,向下则是淌着血的胸膛与小腹,腰身劲瘦,苍白得过分。

    裴寂感受到她的视线,身形显而易见地陡然一僵,低垂了眼睫,死死盯在河面上。

    他、他干嘛要这么害羞啊!

    这本应是再正常不过的场景,却因裴寂这个回避的动作笼了层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。

    宁宁本来就有些紧张,如今更是觉得一股热气往头顶冲,浑身僵硬得动不了。

    他这样……倒衬得她像是对美色图谋不轨的恶人一般。

    宁宁不露声色抿了抿唇。

    虽然她的确有被诱惑到。

    等裴寂上了岸,最初那股别扭的劲儿便悄无声息消散许多。

    受过伤的少年浑身带着股血腥气,宁宁让他坐在河边,从储物袋拿了块手帕。

    “我听白晔他们说,是你放心不下,执意要来崖顶找我和师兄。”

    宁宁垂着脑袋,将浸了水的手帕在他脖子上轻轻擦拭,裴寂一低头,就能看见她纤长的漆黑睫毛。

    像扇子一样,只需要轻描淡写地一动,便能把他心口戾气尽数扇去,只留下零零星星的酸涩。

    她真是狡猾,明知他打定主意独来独往,却总会在这种时候一步步靠近,让他连气恼都做不到。

    “可这样一来,你身上的伤口不就全部恶化了吗?”

    宁宁全神贯注地拭去血迹,用指尖点了点那道伤口旁的侧颈:“是不是很疼?”

    裴寂摇头,闷声反问她:“孟诀师兄呢?”

    问完又觉得后悔,怎么会讲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。

    “怎么。”

    宁宁笑了:“难道比起我,你更想见他?”

    她说话时抬了头,顺着少年硬朗的下颌线条,一直望上他漆黑的眼瞳。

    裴寂的眼眶还是有些红,瞳孔则染了蛛网般的血丝,映着眼尾泪滴一样的小痣,显出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迷离与狼狈。

    他语气干涩地开口,浅粉的唇瓣脱了色,单薄如纸: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停顿须臾,又哑声道:“我只想见——”

    他分明只想见她。

    这个秘密被深深埋在心里,宁宁永远不会知道。

    裴寂听见她的一声轻笑。

    宁宁没有追问被他藏起来的那个字,一边继续擦拭血迹,一边缓声问道:“你为什么不高兴呀?”

    她用了故作疑惑的、噙了笑的语气,没有抬头看他:“是不是因为我?”

    裴寂没做多想地应答: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?”

    宁宁低声说:“我还以为被你讨厌了。”

    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帕,裴寂能感受到她指尖柔软的触感,划过伤口时又痒又麻,牵引着尖锐的疼痛。

    疼痛本应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感觉,却因她的触碰,让他几乎上瘾。

    裴寂稍敛神色,深吸一口气:“我不会讨厌你。”

    他口舌笨拙,却努力想要同她多说几句话,被伤口上一道刺骨的凉意惹得轻轻一颤,声线更加喑哑几分:“无论如何,我都不讨厌你。”

    宁宁没有立刻应声。

    她似是在心里斟酌了半晌措辞,嗓音像碰撞的铃铛那样清脆响起来:“那……你喜欢和我说话吗?”

    她说话时指尖用力,在他小腹上的齿痕旁轻轻转了个圈。

    疼痛像蔓延的火苗,裴寂下意识咬牙,不发出羞耻的声音。

    一个古怪的问题。

    他像是投了降般无可奈何地答:“……喜欢。”

    这两个字被无比生涩地念出口,让少年的耳根染上醒目粉红,好似一汪荡开的水,无声息地蔓延到脖颈与脸颊。

    宁宁隔得那样近,一定全都看在眼里,她见他脸红,会不会……觉得很可笑?

    他正因这个念头胸口一痛,耳边又响起宁宁的声音:“牵手呢?你也喜欢吗?”

    她的手指慢慢下移,已经来到他小腹。

    裴寂浑身紧绷,僵硬得有如雕塑。

    他的声线同样生硬沙哑,仿佛与耳根一样,滚滚发烫: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喔。”

    她低着头问:“拥抱呢?”

    她步步紧逼,问得越来越暧昧,吐出的每个字都压在他心头上。

    裴寂无路可退,故作镇定的嗓音不自觉发颤:“……喜欢。”

    宁宁停了好一会儿。

    关于裴寂为什么会不高兴,关于他藏在心里未曾出口的秘密,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。

    坐在河边的女孩兀地抬头,视线与他匆匆交错。

    她的面上涌着绯红,嘴角却挂着笑:“真的?”

    那道上扬的尾音像猫咪摇晃的尾巴,挠过他耳膜时,细细的痒在浑身血液里倏地炸开。

    脑袋里只剩下岌岌可危的最后一根弦,裴寂看着她的眼睛,神智犹如被蛊惑,只能顺从心意地答:“是。”

    跟前的小姑娘朝他眨眨眼睛。

    旋即一言不发伸出左手,握住裴寂凸起的腕骨。

    在四散开来的雾色中,他看见宁宁再度低头。

    中指指节的那道陈年伤疤上,突然覆了层温热的陌生触感。

    那是少女柔软的嘴唇。

    周围的一切声响,似乎都因为她的这个动作而尽数消散。

    万籁俱寂里,只有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。

    脑海中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不堪。

    心口有什么东西轰隆隆炸开,裴寂只觉得恍如置身梦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