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9节

    歇斯底里的咒骂犹然回荡在耳畔,毫无征兆地,眼前画面忽然一黯。

    女人与男孩都于瞬息之间不见踪影,宁宁不明白发生何事,茫然掀起眼睛,打量周遭景象。

    四周又成了最开始的那片昏黑,黑暗无边无际,在整个空间内肆意蔓延伸展,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。

    也正是在这时,宁宁见到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。

    裴寂定定立在不远处,神色冷淡注视着她,触碰到宁宁的视线时,郁郁皱了眉。

    好奇怪。

    这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目光,甚至带了点浅浅的厌烦,与他平日里的眼神完全不一样。

    宁宁上前一步:“……裴寂?”

    他的眼底比周遭黑暗更深,淡声开口时,语气里携了嘲弄讽刺的嗤笑:“这招不管用,你不必煞费苦心。”

    什么不管用,什么煞费苦心?

    宁宁没反应过来,又听他继续道:“幻象与人……终究不同。”

    哦,原来他以为她是心魔产生的幻影。

    ——可明明她就是本人啊!裴寂这个笨蛋!她和她自己哪来的不同!

    他的模样冷漠又正经,宁宁好气又好笑,心里涌起一股逗弄的心思,顺着裴寂的意思问:“哪里有不同?”

    黑衣少年抿了唇,双目犹如波澜不惊的古井,皱着眉看她。

    “她……”

    他喉结轻轻一动,听不出语气里蕴藏的情绪:“她不会到这里来。”

    此地是他心魔深处,裴寂心知肚明。

    失去意识之前,他亲眼见到宁宁头也不回地离开,径直奔往崖顶的一株灵植。他虽然认不出那究竟是何物,然而有黑蛟护在近旁,想必品阶极高。

    当他与黑蛟缠斗,便有了采摘灵植的绝佳空档。

    说不清见到宁宁转身离去时,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滋味。酸涩、阵痛和失落,似乎都不足以形容。

    尽管不愿承认,可他难过委屈得快要爆炸。

    裴寂原以为……她会和其他人不一样。

    可宁宁最终也没多施舍给他丝毫目光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觉得她不会到这儿来?”

    宁宁扬了扬下巴,双手背在身后,脚步轻快地朝他靠近,视线则落在裴寂眼睛上,注视他漆黑的眼瞳。

    好凶,好不耐烦,好像跟她多讲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。

    裴寂他面对别人的时候,都是这种态度吗?

    “此地凶险,”好在他虽然没有耐心,却因着她那张与“宁宁”相同的脸低声答,“没人会在灵力尽失之时,擅闯他人心魔。”

    他用了十分笃定的语气,由于不习惯与旁人太过亲近,面无表情后退一步。

    “话可不能这么说,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?”

    宁宁简直要为自己打抱不平,向前一迈,径直走到他面前:“如果有呢?”

    她开口时仰了头,杏眼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,携了点轻微的不满,更多却是止不住的笑意。

    四周流动的气息忽地一滞。

    裴寂怔怔看着她,眼底薄冰般的戾气倏然褪去。

    少年乌黑的眼瞳暗云翻涌,因蒙着层轻柔水雾,看不清被他压抑在心底的情愫。

    可那份情感如此强烈,即便没有任何动作与声响,也能从眼中不受控制地涌出来。

    他带了不确定的口吻,嗓音突然变得喑哑,一字一顿地出声。

    “……宁宁?”

    宁宁本想继续板着脸,却没忍住心口一动,弯着眼噗嗤笑出声。

    她这一笑,裴寂就全明白了。

    宁宁居然当真入了心魔,在灵力所剩无几、神识极度脆弱的时候。

    可她是如何打破他身旁那层浓郁魔息的?她分明——

    裴寂的身形兀地顿住。

    一些遥远却又触手可及的记忆,在混沌识海中悄然浮现。他想起少女唇边殷红的血迹,还有那道破开黑雾的白光。

    在他深陷无尽炼狱之际,有人以剑劈开层层魔息,浑身是血、虚弱不堪,却也无比坚定地一步步朝他靠近。

    少年向来淡漠的眼尾,陡然泛起一抹幽红。

    原来宁宁并未弃他于不顾,反而豁出了性命来救他。

    他自小便畏惧黑暗。

    唯有她带来无边亮色。

    ……他哪里值得。

    心脏开始剧烈跳动,裴寂凝视着女孩含笑的眼眸。

    他们隔得如此之近,他伸手就能触碰。

    被深深埋在心里的渴望叫嚣着欲要挣脱,眼底浓云聚散,凝成肆虐的心魔。

    什么世俗纲常、卑微怯懦,仅仅因她一个眼神,就瞬间分崩离析,再不复存。

    裴寂只想要她。

    少年喉头无意识地滚落,忽然叫她的名字:“宁宁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她好奇抬头。

    旋即鼻尖笼上一道无比贴近的木植清香,眼前则是倏然靠近的黑影,与属于少年人的清冽气息。

    有什么东西轻轻触在唇上,宁宁兀地睁大眼睛。

    只需要那么一瞬间,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。

    裴寂的唇瓣单薄柔软,很轻很轻地压下来,像是软绵绵的果冻,带了点干涩的裂痕,与她紧紧相贴。

    他毫无技巧,只能凭借最为原始的本能一点点触碰,几近于虔诚地垂下眼眸,连呼吸都刻意屏住。

    薄唇慢慢下压,又在猝不及防时轻轻移开,再如蜻蜓点水般落在另一处。

    他吻得认真,面庞停在她毫厘之距的地方,近乎于局促不安地沉声开口:“这样……可以吗?”

    宁宁本来就大脑一片空白,被他这样一问,热气更是从耳朵迅速蔓延到全身。

    什么叫、什么叫“这样可不可以”。

    他这分明是先斩后奏。

    她没有躲开,亦没有表示厌恶。

    那就是不讨厌的意思。

    宁宁不讨厌他。

    裴寂眼底笑意加深,沁着浅浅的粉,再一次把嘴唇贴上去。

    唇与唇无声交磨,所及之处尽是柔软。

    宁宁抬眼便见到他含笑的眼瞳,好似深不见底的漩涡,添上眼尾一滴勾人泪痣,引得她无力抗拒、心甘情愿为之沉沦。

    他的动作小心翼翼,每次触碰都用了极大勇气,偶尔抬起长睫望她,连声音都是紧绷:“你喜欢……像这样吗?”

    与她之前如出一辙的话。

    宁宁分不清这是在认真询问,还是对她的小小报复,但她总算明白了一件事。

    裴寂不会接吻,以为像这样嘴唇之间的触碰,就是亲吻的全部。

    真的是个小学鸡蛋壳啊。

    她在心里闷笑几声,看一眼近在咫尺的黑眸,忽然有了个恶作剧的念头。

    这场亲吻本是由他主导,女孩却轻勾了嘴角,踮起脚尖。

    然后伸出舌尖,碰一碰他的下唇。

    因少年的失血与力竭,她触碰到一条干涩裂痕,舌尖传来血的味道。

    宁宁眨眨眼睛,用尽身体里所有勇气,逗弄般轻轻一舔。

    他的动作果然瞬间停顿,身上热气更甚。湿濡的触感在唇间蔓延,像自水而出的鱼,尾尖一动,引出连绵不绝的电流。

    裴寂很明显地整个僵住,瞳孔中浮起一霎惊诧与茫然,竟红着脸哑声问她:“……应该这样?”

    宁宁:……

    他问得认真,似是觉得没能做好,语气里多出几分歉疚和委屈。

    作为主动撩拨的那一方,她反倒因为这句话,整个心口都为之一酥。

    他们置身于心魔深处,因而承影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出现在裴寂脑海。

    如果被它望见这幅场景,定会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捂住眼睛。

    真真没眼看。

    没出息的废物,接吻还要让女孩来教,丢人现眼啊。

    好在裴寂并未纠结于此,来日方长,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学。

    至于现在——

    少年伸手覆上她柔软的后腰,唇瓣缓缓侧移,终于不再刻意屏息,而是贪婪吮吸她身上的香气。

    被他吻过的地方都在发热,不过片刻之间,裴寂便像她之前所做的那样,将薄唇压在宁宁耳垂。

    似是极为喜爱般,带了力道地一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