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4节

    不等陆曈开口,她就继续道:“男子嘛,姑娘喜不喜欢是一回事,能不能用得上又是一回事。不必过于抗拒。”
    陆曈沉默。
    裴云暎此人外热内冷,看起来不像是会为女色动摇之人,倒不是说此人是伪君子,单纯只是他看不上这些情爱罢了。
    他会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?
    陆曈并不认为自己有那个魅力。
    一把刀再美丽,也只是兵器。
    会伤人,但不会爱人。
    但这话对银筝说也没用,于是陆曈只能保持沉默。
    又过了大半个时辰,银筝总算是将头梳好了,又把买回来没怎么用过的香粉胭脂给陆曈淡淡扑了一层,帮着陆曈穿上那件淡粉烟霞长裙,适才拉着陆曈去镜前照。
    “姑娘瞧瞧,是不是正合适?”
    陆曈朝着镜中看去。
    那屋里的铜镜里,站着个身穿长裙的年轻女子,塞凝新荔、鼻腻鹅脂,沉默地望着自己。
    竟有几分陌生模样。
    银筝见她神色怔忪,扑哧一笑,推着陆曈往门外走,苗良方蹲在药柜前比对药材,杜长卿靠着桌柜正百无聊赖地看账本,听见动静回头一瞥,目光顿时凝住了。
    “哇!”阿城瞪大眼睛,把手里的扫帚一扔,上前围着陆曈打了个转:“陆大夫新裙子真好看!”
    她过去在仁心医馆,从来不施粉黛,穿的衣裳也多是清简旧衣,方便整理药材。难得穿件繁复些的,倒教众人眼前一亮。
    苗良方从药材堆里抬起头,眯眼细细看了一番,赞叹道:“小陆这样打扮一回,瞧着伶俐多了!年轻姑娘家,就该穿这样鲜亮的!”
    “那是当然,”银筝很是得意,“葛裁缝家新进的料子,亏得我抢得快,上来两天就没了。式样也是我给葛裁缝画的,这手艺比京城那些成衣铺子也不差吧!”
    众人纷纷点头。
    一片赞叹中,唯有杜长卿眉头紧锁,满目警惕地看向陆曈:“大清早的穿这么光鲜,干嘛去啊?”
    陆曈道:“医官院还有些事要处理。”
    “你一个人?还有没有其他人同行?男的女的?去哪里?”
    他一迭声地问,银筝翻了个白眼:“杜掌柜,你能不能别煞风景?”
    “这哪是煞风景?你不懂,”杜长卿从里面走出来,“盛京的歹人不少,陆大夫这年华正好的女儿家,不识人心,最怕交友不慎,而且你看她穿的这像是要办事的模样吗?不行,你站住,给我说说清楚……”他作势要来拉陆曈。
    银筝对阿城使了个眼色,阿城会意,二人冲上前,一左一右将杜长卿拦腰抱住,银筝回头对陆曈道:“姑娘快走,晚了人该等急了。”
    杜长卿气急:“什么人啊?怎么就等急了?我要去看看!”
    银筝:“看什么看,人家未婚夫关杜掌柜什么事!”
    杜长卿一愣:“未婚夫?”
    没管身后的鸡飞狗跳,陆曈提裙走出医馆,苗良方乐呵呵对她摆手:“小陆早去早回啊——”
    身后喧嚣渐渐远去。
    待到了西街尽头,果然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。青枫坐在前头马背上,见到陆曈对她颔首:“陆大夫。”
    陆曈回礼。
    昨日与裴云暎约好,今日巳时以后在西街门口等她。陆曈没让裴云暎去医馆前等,省得被杜长卿瞧见又是好一通发问,她实在不耐烦应付这些。
    况且裴云暎的人马过于惹眼,在医馆门口停留太久,被有心之人瞧见就不好了,今日他们是去做正事的,最好低调一些行事。
    正想着,马车帘被掀起,裴云暎那张脸从帘后露出来,日光照亮他衣袍,衬得那张脸目若星辰,唇似桃花,格外英姿俊秀。
    他扬眉:“陆大夫迟了点。”
    陆曈:“抱歉。”
    事实上,若不是银筝和阿城拦住杜长卿,她还能再迟点。
    裴云暎点头,目光落在她身上,忽而微微一怔。
    日光下,女子没有背医箱,只穿了身淡粉的双蝶绣花襦裙,袖口与领口绣了白纹蝴蝶,满头乌发垂落肩头,发髻上却插着支木槿花发簪。
    她素日里总是穿冷色的衣裳,极少穿这般鲜亮色彩,便将那骨子里的幽冷也淡去了,显得格外娇俏。耳畔垂下的两条粉色丝带,衬得那张脸眉目如画,明媚生辉,如一只春日里将开未开的粉色山茶,满眼都是青春娇美。
    与平日截然不同。
    裴云暎神色微动:“你今日……”
    陆曈看向他:“我今日什么?”
    顿了顿,他唇角一弯:“没什么。”
    这人莫名其妙。
    陆曈没多说什么,提起裙裾打算上马车,然而马车太高,葛裁缝做的新裙子行动间又很是不便,见她动作艰难,裴云暎便一手打着帘子,一手握住她手臂,一把将她拉上来。
    待上车,帘子放下,陆曈看向裴云暎:“裴大人,我们现在是去茶山?”
    他点头,吩咐外头的青枫:“走吧。”
    第一百五十八章 情人香
    马车驶过盛京街巷。
    陆曈与裴云暎面对面坐着。
    裴云暎似乎也考虑到他们今日出行目的不宜张扬,便挑了辆最寻常的马车。是以车内并不宽敞,两个人坐着,距离也算是很近。
    陆曈一抬眼,就能瞧见对面的人。
    今日休沐,他没有穿平日的朱红公服,只穿了件梨花白色的窄袖圆领锦袍,腰身以青玉銙带收起,衬得人极是干净利落,高束的发梢垂在肩头,纵然神情冷淡,仍见锦绣风流。
    林丹青说,殿前司的亲卫们选拔,不仅要选身手能力,还要考察相貌身姿。陆曈心想,裴云暎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坐上殿前司指挥使的位置,或许真不是因为昭宁公裴棣的关系。
    可能是凭他的脸。
    她这般恶劣地想着,裴云暎注意到她的目光,抬眸看来,不由扬了扬眉。
    他问:“陆大夫看我做什么?”
    陆曈移开目光:“我只是在想,茶园还有多久才到。”
    要去陀螺山得出城,行程挺远,一来一去,回来时多半都傍晚了。
    他笑:“还早,山路颠簸,陆大夫可以在车上先睡一觉,醒了我叫你。”
    这话倒也算为她着想。
    陆曈想想也是,虽不至于真睡,但路程遥远,在车上闭目养养神也是好的,遂闭上眼睛。
    谁知才一闭眼,马车行过一处窄巷,土路凹凸不平,迎面跑来一个小孩儿,青枫忙勒马闪避,动静太大,车厢被甩得一偏,陆曈身子一歪,猝不及防朝前倒去。
    “驭——”的一声长喝。
    陆曈的头撞到一片柔软衣襟。
    那衣裳是温暖的、芬芳的,胸膛却是坚硬的,宛如穿戴了一层薄薄的甲胄,刺得人微微生疼。
    有极淡兰麝香气扑面而来。
    她抬眸,就对上裴云暎那双漆黑的眼睛。
    青年的手扶着她胳膊,似乎是她扑撞过来时下意识的反应,人却有些意外,正低着眼看她,蹙眉问:“没事吧?”
    他的眼睛生得很漂亮,但因为过于明亮漆黑,有时反而却让人难以窥清其中真正情绪。然而此刻没有戏谑、没有疏离与冷漠,他看过来的目光关切,像落月桥下那泓粼粼春水,暖而柔缓,滟滟逼人。
    窗外响起青枫的声音:“主子,刚才有人过去了。”
    陆曈蓦地回神,坐直身子,听见裴云暎道:“没事,走吧。”
    马车又继续行驶起来。
    车里的气氛有些微妙。
    为了驱赶这种陌生的情绪,陆曈主动开口:“裴大人。”
    “怎么?”
    “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香袋。”
    此话一出,裴云暎一怔,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。
    不过很快,他就笑了笑,爽快解下腰间袋囊递了过来。
    陆曈伸手接过。
    这是只白玉透雕莲花纹香囊,镂刻得很是精巧,一拿近,从里头顿时散发出淡淡芬芳药香。
    陆曈心中一动。
    从万恩寺那一次起,陆曈就已经注意到他身上的香气。
    时人爱配香袋,男子亦然,和杜长卿那宛如腌入味的浓香不同,裴云暎身上香气很淡,若有若无,透着股清冽。
    她随芸娘在山上做药,芸娘也会做香,寻常的香只要闻一闻就能知道所用成分。然而裴云暎的香却不同,初闻似乎是兰麝香,但仔细想却不同。方才她摔的那一下,裴云暎伸手来扶,陆曈又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。
    似乎里头还有些别的香料或药材,清神镇定,比戚玉台的灵犀香更胜一筹。
    这样的香袋,应当是特意有人为裴云暎调配而成,她无法分辨其中每一味香料,不如直接问裴云暎。
    思及此,陆曈便问:“裴大人这香袋与市面熏香不同,似乎有专门人调配。能不能将方子送我一份?”
    她常年失眠不寐,在仁心医馆时还好些,自打到了翰林医官院,总是到深夜才能睡去。
    她自己凝神安眠的药调配一大堆,然而当年在落梅峰用药太多,寻常药物已难对身体生效,倒是每次闻到裴云暎身上香气时,顿觉心神宁静。若能得一香料,或许能对夜里入眠有好处也说不定。
    虽然有的香方珍贵,但裴云暎对身外之物一向很大方,应当不会太过为难。
    陆曈是这般想的,然而裴云暎闻言却是一顿,并未立刻答应,只问:“你拿这个做什么?”
    陆曈随口编了个理由:“我见裴大人所用之香幽清冷冽,很是喜欢,打算按这方子自己做一幅佩于身上。”
    “自己做一副佩于身上?”他缓缓反问。
    陆曈点了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