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0节

    陆曈拉着她:“我还不饿,先进屋说吧。”
    银筝称好。
    门被关上了。
    二人进了屋,银筝点了盏灯放在桌上,见陆曈站在院子前望着窗下出神,就问:“姑娘在看什么?”
    “花。”
    陆曈道:“去年你我刚搬至此处时,一朵花也没有。”
    窗下栽的菊花开了三两朵,一阵秋风过,蕊寒香冷,清致贞姿。
    银筝爱养花,又爱打扫小院,自打她们搬来这院子,一年四季不同花开,总是鲜妍。
    “院子是别人的,日子却是咱们自己的。几株花又不值钱,看着能让人心里舒坦。”银筝笑道:“姑娘要是喜欢,咱们院子里还可以养点鱼。回头去官巷挑几尾漂亮的,带红尾的,我看那些大户人家都这样。”
    陆曈笑起来。
    银筝觑着她:“姑娘瞧着今日心情不错,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?”
    “算是吧。”陆曈转身进屋,“对了,银筝,我明日有个重要应酬,你替我选一件好看的衣裳吧。”
    银筝一听,登时高兴,二话不说快步进屋,从黄木柜里捧出好几件衣裙来。
    “先前在葛裁缝那里给姑娘做了新衣,姑娘日日施诊也穿不上,天凉了穿着正合适。”她把衣裙摊在榻上,“不过姑娘,是什么重要应酬,若是须盛装出席的,这衣料恐怕还是粗糙了些,不如另做一匹?是宫里的贵人吗?”她眼睛闪了闪,“还是裴殿帅?”
    自打裴云暎生辰日后,银筝再也没见过对方。
    她不知陆曈与裴云暎发生了什么,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,陆曈瞧着都比往日更沉默。有时候坐在窗前,长久地望着远处发呆。
    她隐隐窥出一丝端倪,每回想问陆曈,却又被陆曈不着痕迹岔开,几次三番下来,也明白了过来。
    她为陆曈惋惜,却又不知如何劝解。
    银筝凑近陆曈,“你和小裴大人和好了?”
    “不是他。”
    陆曈微笑着,从满床衣裙里挑出一件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,“这件如何?”
    “好看!”银筝点头,“姑娘穿这样浅色的最好看!”
    陆曈得了肯定,便将衣裙放在一边,又将别的衣裳叠好。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,递给银筝。
    银筝莫名:“这是什么?”
    “今夜戌时,你将此信送至殿帅府段小宴手中,要他交给裴云暎。”
    “给裴殿帅的?”银筝迟疑,“姑娘为何不自己交给他?”
    “有些话,我无法当面同他说清楚。银筝,你能不能帮我?”
    银筝愣了一下,犹犹豫豫地开口:“姑娘,你该不会要与裴殿帅一刀两断、划清干系吧?”
    陆曈只看着她不说话。
    银筝便叹了口气,接过陆曈手中信:“我知道了。”顿了顿,又问:“不过,为何是戌时?”
    陆曈看向窗外:“我明日晚些才会去医官院,今晚想吃仁和店的荔枝腰子熬鸭。你去买一碗,回来时,顺带将信带去殿帅府可好?”
    “现在想吃荔枝腰子熬鸭?”银筝犯难,“仁和店荔枝熬鸭总要排队……”她说着,一眼瞧见陆曈正对她微笑,精神一振,想了想:“姑娘今日好似真的心情很好。”她起身,“既然如此,那我现在就去排队,顺带再买点酒烧香螺。”
    陆曈点头。
    银筝说着就要出去,才一推门,听见陆曈在背后叫她:“银筝。”
    她回头:“怎么?”
    陆曈看了她一会儿,摇头笑了,道:“路上小心。”
    银筝出去了,院子里恢复了安静。
    陆曈盯着窗外梅树看了一会儿,收回目光,拿起榻边那条玉色襦裙换上,走到梳妆台前坐下。
    镜中女子芳年华月,皓齿明眸,一双极黑的眼睛眸色淡漠。
    她拿起桌上木梳,细细梳理满头乌发,细心梳好发髻,末了,插上一只木槿花簪。
    花簪伶仃纤细,陆曈看了片刻,又低头从妆奁里挑出两只乌金纸剪的蝴蝶,这是景德门灯夕时,银筝在灯市买的,她一次也没有戴过。
    陆曈把蝴蝶簪在发髻两侧,微微一动时,蝶翅一扇一扇,展翅欲飞。
    漂漂亮亮,干干净净。
    做完这一切,她离开妆台,打开木柜,从木柜中取出四只瓷罐。
    瓷罐冰凉小巧,陆曈把脸颊贴上去,许久许久,依恋地蹭了蹭。
    她拿着瓷罐走到梅树下,将瓷罐中的泥土倒出来,一并掩埋在花泥里,又将瓷罐放回柜子。
    最后,陆曈再看了一眼小院,关上门,提灯出了医馆。
    夜幕降临,西街檐下灯笼摇晃,一片静谧。低矮平房里,一点点昏黄从窗缝透出,有小孩趴在窗前桌台,磕磕巴巴地默三字经。
    “……窦燕山,有义方。教五子,名俱扬……”
    “……养不教,父之过。教不严,师之惰……”
    陆曈停下脚步。
    似乎在很久以前,她犯了错,回家时也被父亲这样罚抄三字经。
    母亲想护,被父亲推出门外,木头做的戒尺又宽又长,映着父亲怒气冲冲的脸。
    “养不教,父之过。陆曈,你如此顽劣,我教不好你,将来会有人在背后戳我脊梁骨的!”
    养不教,父之过。
    自己儿子犯了错,自该父亲来教育。
    应该如此。
    本该如此。
    陆曈望着窗里的阴影,眸色一片淡漠。
    “吱呀——”一声。
    门被推开,昏黄溢了一地,葛裁缝的媳妇提着水桶从屋里出来,见到窗下驻足的陆曈一顿:“陆大夫?”
    陆曈颔首。
    妇人把水桶里的残水泼在屋外地里,笑着问道“这么晚了,去哪里呀?”
    陆曈微笑:“回家。”
    “噢。”妇人点了点头,又提着水桶进屋去了。
    走了两步,忽又反应过来:“不对呀,仁心医馆不是后头嘛,陆大夫怎么往南边走?”
    她开窗探出头去看,夜里起了薄雾,看不见女子的影子。
    灯笼微光在脚下晃荡,浓重寒雾里,暖色的光驱走所有寒意。
    陆曈微笑着走在夜色里,神色一片平静。
    她要回家了。
    终于,可以回家了。
    祝所有的大朋友们小朋友们都儿童节快乐!
    第二百一十九章 珍爱
    宫中灯火彻夜通明。
    祭典死人是不祥之兆,皇帝太后震怒,虽不知戚玉台是如何钻进“瘟神”肚腹,教坊、礼部、钦天监一干人都被彻夜盘查。
    最难办的是戚家。
    太师丧子,既是苦主,又是罪人。
    以三皇子、陈国公为首一干人直言戚玉台祭典服散终至死于亲父之手,乃上天降罚,连带整个戚家都应重罪。太子一派则坚称戚玉台之死另有隐情,实则为奸人所害。
    宫中争吵不休,长乐池边血迹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。
    裴云暎离宫第一件事,先去了医官院。
    林丹青对突然找来的裴云暎面露惊讶:“陆妹妹?今日午后一过就回西街了。”
    “说有几部医籍留在医馆,回去取了明日一早就回。”
    裴云暎蹙眉。
    林丹青望着他:“怎么了,裴殿帅,你找陆妹妹有要紧事?”
    裴云暎问:“陆曈今日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?”
    林丹青想了想:“没有啊,和寻常一样。昨夜出事,还好她没受什么影响,下午走前还将地扫了。”
    裴云暎眉眼冷峻,站在原地一时没有说话。
    不知为何,他心底总觉不对劲。
    从宫中出来去医官院前,萧逐风嘲笑他:“这么着急去道喜?”
    戚玉台死了,死在戚清手中,因果追随,大仇得报,是件喜事。任何一个知情人都会认为,此刻的陆曈应当是欢喜万分。
    但裴云暎直觉不妥。
    在宫里时,他老是想起昨夜长乐池边看见陆曈的那一幕。
    她站在烟火下,嘴角噙着微笑。
    平静的,如释重负的微笑,却让人忽地生出一种恐慌。
    她要走了,要离开了。
    耳边传来林丹青的声音:“裴殿帅?”
    裴云暎回过神,对她道:“如果陆曈回来,记得立刻告知殿帅府。”